(七)
辛荷跟霍瞿庭窝在沙发上选专业的时候,收到了辛裎葬礼的邀请函。
自病房一别,辛家就像消失了一样,与辛荷再无往来。辛荷知道是霍瞿庭有意为之,他也无心再有任何纠葛。对于这个名义上的舅舅、生理上的父亲,辛荷说不上憎怨,也没有牵挂。他没有普通人的亲情架构,他的人生从7岁那年就长成了一簇藤曼,绕着霍瞿庭生长、枯萎。
辛荷不说话,霍瞿庭也沉默。只不过他想的是,辛家是怎么拿到辛荷邮箱地址的?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,不会觉得人死了就可以被原谅,辛裎若有所担当,辛荷的身体不会到今天这步。辛家如今一败涂地,这封邀请函恐怕也存了求和的心思。可他不知道辛荷怎么看,他知道辛荷天生悲悯又善良,像个天使一样不谙险恶。
他于是又想,上帝把天使都送给他,他什么都能听。
辛荷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。葬礼那天早上,霍瞿庭拿着衬衣问他:“走吧?”他便顺理成章地上了车。
墓园不在市区,车程不算短。辛荷在副驾驶出神地看窗外,他很喜欢看流动的风景,像富有艺术感的虚焦相片。
眼见高楼越来越少,入目都是人迹罕至的绿化带,辛荷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看霍瞿庭:“哥哥,张叔没来。”今天出门没带司机,车上只有他们两人。
霍瞿庭没摆出什么表情:“嗯。”
辛荷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忽然问:“今天来的人多吗?”
没等他回应又自顾自地说:“应该多吧。好烦,不如和哥哥去吃冰。”
霍瞿庭总算露出点无奈的笑:“谁同意你吃冰了?”
顿了一下又说:“……去看看是应该的。别落人口实。”
辛荷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呆子,于是将话说得更明白:“不想去。”
市郊的路很少有分岔,几乎一路笔直。辛荷等了几分钟,就在他以为霍瞿庭真的没什么反应,打算闭上眼睛装睡时,霍瞿庭终于找到一个调头路口并甩了一个漂亮的漂移。辛荷有点被吓到,下意识摸了摸哥哥的手臂。霍瞿庭像一个十七八的愣头青,被小小的依赖举动取悦到,意气风发地凑过来亲他。辛荷又吓得急忙推他,喊他看路。
车子顺着乡间小路平稳地停到一片树林里,霍瞿庭生出一些通体舒畅的感觉来。不能见辛家的人是他的心病,他像一个晕血的患者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到医院,然后被医生告知今天不必抽血。他想,原来辛荷真的是天使。
他珍重地探身过去抱天使,又犹嫌不够地像个恶魔一样将其掳到腿上来。天使早已失去反抗意愿,轻轻倚在他的怀里,伸着胳膊鼓捣出一首歌放给他听——
“为何摘掉那颗痣,又拼命买新的衬衣……”
辛荷的吻捧上来,像日出一样缓慢而水到渠成。不是小孩子了,霍瞿庭边回应边想,连亲吻都带着秘密。可他又太像一个小孩,准确地说,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,怀着酸涩的心事,坦诚而无保留地爱着他。
“不必加班去赠我钞票,不必温书去入剑桥……”
辛荷有很多话想说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又或许是本能驱使着他,遇事不决的时候就去向哥哥讨一些亲密的触碰,仿佛这样才能让他心安。他不想哥哥为他做出诸多假想的让步,例如云淡风轻地去做最不喜欢的事。他不需要霍瞿庭用这样透支的方式“弥补亏欠”,从头到尾,哪怕不惜祭上一个破碎的辛荷,他所求的也不过是霍瞿庭的完整。
人迹罕至的行道树林适合藏匿一切隐秘的冲动。吻是最好的助燃剂,辛荷的嘤咛添了最后一把柴。光溜溜的辛荷躺在座椅上,霍瞿庭侧了点身,阳光就密密实实地洒上来。他想,这是世上最好看的白。白猫一样的两条胳膊搂着他脖子,轻飘飘的,却叫他永远不想挣开。他于是又想,原来天使也会下蛊。
进去的时候,辛荷颤抖着凑上来亲,霍瞿庭咬着辛荷的耳朵,轻声回应他引而未发的担忧:“我知道了。”
日头渐西的时候,辛荷正披着衬衣蜷在哥哥怀里调整呼吸,霍瞿庭一边拨弄他的头发,一边专注地数他的心跳,等频率恢复正常才用了点力气将他揽在怀里。
车厢里循环的歌曲又一次放到了结尾——
“你想我喜欢你,什么也别要改。”
“……怕你变了寻遍世上,再也没人像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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